农历牛年将至,照习惯,应该写一篇“古代笔记中关于牛的诡异记录”,但说实话,这还真是个难题,因为在古代笔记中,惯常“兴妖作怪”的动物往往是狐、蛇、狼、虎这类或者阴鸷或者直接危害人们生命的野生动物,家养的动物中动辄生事的第一恐怕是猫,再往后是狗、兔、鹦鹉之类,且轮不到牛。毕竟文学是现实生活的一种艺术性的投射,像牛这样温顺、憨厚、朴实,除了埋头耕作别无他念的牲畜,在农耕社会里备受人们的喜爱、信赖甚至尊重,所以也不好意思在笔下给人家胡乱编排些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,倘若有,也往往是“劝善”二字而已。
一、制止屠牛,终得善报
在中国古代社会,向有以农为本和重农轻商的理念,而牛又是农民最倚靠的耕作伙伴,所以对牛的爱惜在历朝历代都成为一种道德标准。在古代和牛相关的笔记中,最多见的便是牛通人性和制止屠牛者得到好报的记载。
《子不语》中写天台县令钟醴泉的父亲在贵州大定府做官期间,设局办铅。一天中午,“忽有牛突入铅厂,数十人鞭之,不肯去”。钟醴泉赶过去一看,那牛伏在地上作叩头状,钟醴泉便问牵牛的人说:“你是要带它去耕种?还是要牵它去宰杀?”牵牛者说是要宰杀。钟醴泉问牛卖多少钱?牵牛者说七千。钟醴泉于是将牛买下,赎其一命。
类似的记录在《咫闻录》中亦可见。黔南有一个姓诸的,以贩牛为业,颇有积蓄。“市有老牛,诸买之”,他转手卖给一个屠户,用绳子绑好,正要下刀,“牛忽挣脱,口衔刀去”,一直跑到黔灵山大佛殿中,“四蹄端跪,眼中有泪,频频点首,似有求救状”。姓诸的追到大佛殿上,使劲牵拽,那老牛死活不动,这时忽听得寺内高僧做偈语曰:“牵牛至堂下,霍霍牛刀冷;欲生不得生,佛殿先驰骋。已入佛空门,便是慈悲境;解尔前世冤,夙债消除尽。”然后对姓诸的说:“我把牛钱给你,牛就留在庙中吧。”诸某同意了,持钱而去。从此老牛便留在庙中,“闻僧诵经,伏耳跪听焉”。
《咫闻录》
依大清律例,私宰耕牛或者私自贩卖耕牛,都会受到严厉的处置,轻者戴枷或杖刑,重者发配充军。《清稗类钞》中的一则笔记记载,“常宁王词卿仁而爱物”,当地有个姓阳的人,养的耕牛跛了足,便卖给一个屠户,屠户拉着牛去宰杀,路上被王词卿遇到,王词卿问这牛卖多少钱?屠户故意抬高价格说价值百金,且不讲价。王词卿大怒,手指屠户道:“私宰耕牛,律有明禁,你怎么敢如此?马上把牛还回去,不然我就要报官了!”屠户一听十分害怕,赶紧服软说好话。王词卿掏钱将牛买下,带回家中,告诉家人好好养活,不要再让它干重活,然后把姓阳的叫来申斥道:“耕牛跛足了就卖给屠户,难道忘记了它没有跛足时为你出的力吗?人的天良怎么能如此丧尽!”姓阳的连连认错,此后乡里再无人敢贩卖耕牛了。
明代笔记《续耳谭》中有一条制止屠牛终得善报的记载:慈溪人张谦是嘉靖年间的进士,他仁厚好施,“尤恶食牛”,曾经写过文章晓谕乡里,让乡亲们少吃牛肉。有一天他经过市场,遇到有人宰牛,“牛望张来,两泪淋淋,长跪请命”。张谦哀而赎之,带回家养了起来。几年后那牛死了,张谦将它好生掩埋。张谦的孙子张光裕于万历年间参加科举考试,主考官阅卷时感觉文章平平无奇,正要淘汰,“忽见有二大牛角,横于卷上”,主考官十分惊异,便将此卷录之,“人咸谓葬牛之报云”。
《续耳谭》
二、杀害母牛,牛犊报仇
既然救牛有“赏”,那么屠牛、虐牛甚至吃牛肉就难免有罚。
青城子所撰笔记《亦复如是》中写一个屠牛者“为业十余年矣,所屠杀不可以数计”。有一天他独行山间,突然遇到一群牛狂奔过来,以角相向,他吓得撒腿就跑,群牛紧追不舍,眼看前面没有路了,只有一排“高可数丈,其石隙蔓生葛藤”的石壁,他急忙攀援而上。群牛无计可施,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攀登,“以角抵石,铿铿有声”。屠牛者总算攀到了石壁上面,但见一片草坡上林木葱郁,他惊魂甫定,刚刚坐下喘息,忽见林子里又有几头牛朝他冲了过来,他找了棵树又爬到树顶,那些牛在树下徘徊不去,群哞不绝,吓得他“心肝俱裂,股栗不敢俯视”。相持了大半天,才见放牛娃过来把牛赶走。屠牛者下得树来,浑身瘫软,“后见牛即远避”。
《亦复如是》
江西德安县的王甲和李乙二人就没他这么走运了,钮琇在《觚剩》中写道:这两个人在赶集时看到一头母牛,发现母牛有身孕,李乙便劝王甲买下,“是费一牛价而获二牛也”。王甲听了他的话。过了几个月,母牛产下一头公牛犊,又过了些时日,这头公牛犊长得无比健壮,而母牛则日渐衰老。李乙又给王甲出主意说,既然这头母牛不能再耕作,干脆将它杀了,把肉卖掉,既省了饲料的钱,又能赚一笔。王甲觉得他言之有理,便依言行之。公牛犊失去了母亲,垂泪不止,每次出去耕田,只要看到李乙便怒目而视。有一天,乡人散牧于野,公牛亦在其间。李某恰好从田边走过,公牛犊突然冲过来,一头撞向他,“以角刺其腹,腹溃而死”。李乙的儿子报了官,由于牛是王甲的,王甲只好倾家荡产赔偿,“耕业尽废”。
明代笔记《集异新抄》中写过一则虐牛者遭恶报的事例:万历乙卯年七月廿四日,有一雷忽然击中金山塔下的三个人,片刻,三人全都苏醒过来,其中一人“齿牙尽落,遍身青黑”,不停地喊腰疼。有认识他的人,说他是淮安人,经常贩牛过江,有不再能耕田的老牛,他就将其牙齿拔掉,冒充牛犊卖钱,没想到今天竟遭雷击。人们扶他上了船,送他回家,他的腰疼愈发严重,“腰下尚缚卖牛钱千文”,等船靠了岸,他竟然死去。
吃牛肉遭报应者,在古代笔记中比较少见,毕竟牛肉是古人常用的肉食,完全禁止是做不到的,所谓报应云云,只能对一些特定人群“起效”。钱希言在《狯言》中写一个法号荆山和尚的僧人,寓居在寿圣寺,每天木鱼不敲、经书不念,只知道混迹于市肆,大碗喝酒、大块吃牛肉,“至暮醉饱而归,率以为常”。这一年的中元节,寿圣寺里造盂兰盆斋,而荆山和尚醉醺醺地闯进道场,“荤酒之气,触忤诸佛菩萨,即为护法伽蓝神所击,立跪而死”。第二天早晨,很多人得到消息,进道场一看,只见他“双手犹擎向天而跪如故”。
三、偷牛救人,喜获耕牛
俞樾在《右台仙馆笔记》中记同治庚午年发生在湖北咸宁的一件事:当地发生虎患,有个姓盛的小孩子在郊外放牛,突然一只老虎扑了过来,“儿从牛背坠地,牛以身庇之,奋其角与虎斗,不胜”,幸亏其他牛来相助,那头猛虎才悻悻而去。姓盛的小孩子总算保住了一条命,而挺身维护他的那头牛却因伤势太重,不治而亡。于是盛氏家族的长老聚集在一起,说这是一头义牛,“买棺敛之,穴地葬之,且为作佛事”……
牛虎相斗,现实中并不鲜见,所以此事大概与前面那些一望即知是杜撰的笔记不同,很可能确有其事。其实说到牛对人的“恩情”,就算不以身斗虎,仅耕田这一项,也绝对值得感激,所以有些作者在笔记里对杀牛者,不仅要追责几代,甚至追责几世。
《坐花志果》中的一则即是如此:浙东一王生,春日郊游,遇到一头老牛,“举角相触”,王生赶紧闪避,老牛反身欲追,被放牛的人拦住,“犹矫首顿足,瞠然相视”,一副恨恨然、愤愤然的样子。当夜王生做梦,梦见自己被押到地府去,一堆“牛首而人身”者都状告王生,说被他所害。判官问王生何以杀死这么多牛,王生莫名其妙,说自己祖上一直以儒学传家,“戒食牛犬肉,已历三世”,何曾有过杀牛之举?判官命一绿衣吏拿出一面镜子,让王生自己照照看。王生一照,才明白那镜子所照,乃是一个人的前生,而王生的前生乃是一个屠户,“器利而技精,常一日解十余牛”……从梦中醒来,他才知道白天在郊野遇到的那头老牛何以对自己那般敌视。
《坐花志果》
有趣的是,如果仅仅是“用牛”而不是“杀牛”,那么无论经历怎样曲折,往往别有劝善的意义。《亦复如是》里就有这样一篇笔记:乾隆五十年,各地爆发牛疫,健康的耕牛价格极其昂贵,“非十余金不能得”,恰是春耕时节,很多农人望着亟待开垦的田地,欲哭无泪。有兄弟俩“牛病死,再买再死,力竭无策”,见邻邑有一富户,家中耕牛甚多,便商量去“借”一头,“农事毕即潜驱还”。于是他们俩商量好各自的任务,弟弟负责偷牛,哥哥在半路接应。黄昏时分,弟弟潜入富户家中,藏在梁上,预备夜深人静,再赶出一头牛带走。谁知他因为不熟悉人家房间的布局,藏身的地方离内室太近,“灯光时射栏上,屏息不敢动”。约二更后,弟弟隐隐听到屋里有人在哭泣,接着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,他下梁蛇行,“伏窗外,以口水湿窗纸小眼窥之”,登时大吃一惊!“见一妇正悬梁,手足犹牵动。”弟弟忘了自己的“身份”,大呼救命,惊醒了全家人,及时把那妇人救了下来。直到这时,大家才发现家中多了一个外人,弟弟只好坦承了自己预备偷牛的事情。家中老者说,悬梁女子乃是他的儿媳,因为一些事想不开,如果不是你及时呼救,只恐她已一命呜呼,“君既歉牛,任择一奉赠”。于是弟弟喜滋滋地牵上牛,找见哥哥,一起回家种地去了。
我很喜欢这个故事,因为故事里的人们有几分牛一样的忠厚和质朴,弟弟做小偷的动机只是为了种地,在濒临他人生死的紧要关头挺身而出,绝不含糊,老者知恩图报,不因他人道德上的瑕疵而做全盘否定……也许是过去的一年看到了太多因为观点不同而横眉立目、恶语相向,便更觉品质敦厚的可贵:留几分善心,耕一片春田,自然会有个好收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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